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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from Flickr CC by szeretlek_ma

by 葉佳怡

記得平路老師在《浪漫不浪漫》裡面說過,「游泳池裡,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其他人。」

我卻記得小時候,在游泳池裡,我一點也不喜歡自己。

幾乎所有家長都曾將年幼的孩子送去學游泳,一方面看準那是個消磨時間的健康活動,另一方面,所有泳池畔的孩子似乎都看來歡騰快樂,符合父母腦中美好的育兒想像。因此每到暑假,不同機關單位的游泳班幾乎堂堂爆滿,尤其是主打快樂學習的輕鬆課程中,孩子們個個歡聲笑語,水花四濺,要是天光燦爛灑落,幾乎是可以拿來拍雪糕廣告的完美畫面。

然而我皮膚敏感,容易起疹不說,泡了含氯的水之後更是乾燥搔癢。即便課堂結束後真拿到了大人給的雪糕,我也總是邊吃邊難受,惹得後來連對雪糕的回憶也不太好。

年紀稍大之後,母親送我去強調技術的游泳班學習。將近三十歲的男教練身型粗壯,總是裝出一副惡人臉孔,從暖身操開始就沒一句好話,字字暗指我們這些小鬼除了青春之外一無所有,所以一定要奮進、奮進、再奮進。我環視周遭,大家一臉嚴肅,彷彿準備好在教練的指示下擺脫年輕的青澀愚蠢,好把一切轉化成堅實的肌肉與優雅的姿態。

我卻只是在指示下伸展、蹲下、起身、跳躍、拍手、甩頭;伸展、蹲下、起身、跳躍、拍手、甩頭。 不知是幸或不幸,雖然我一點也沒有奮進精神,卻剛好有一副協調的手腳。在被教練的反覆逼迫下來回練習,在浮浮沉沉的各色泳帽間百無聊賴,我的眼光不是維持在水裡,就是在泳池邊緣高度上一隻隻光裸的腳掌與指甲,本來希望就這樣安穩渡過每一堂課程,但最後還是被教練濕淋淋地挑揀出來,要我直接進高級班練仰式與蝶式,同時訓練腰背的肌肉。他還特地把我母親叫來觀摩,親自對她稱讚女兒有天賦。

練仰式時頭一直撞到池邊就不提了,但我和泳池的仇怨還沒了結。

曾經有一任戀人不停邀請我和他一起游泳,我卻總是聯想到夏日陽光中發癢的皮膚,再來就是嚴厲男教練反覆數落我對仰式與蝶式不夠奉獻的話語。人真的很奇怪,明明可以分開的回憶卻偏偏要綁縛在一起。我原本總嘲笑自己想不開,後來也接受這就是一種自我定義的方式。完美的人生給完美的人過,而完美的人從來不可能是自己。

然而即便不完美,我也決定創造出新的回憶。在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和戀人去游泳之際,他卻在池中拉著我的手,向我傾訴,說他和分手的前任情人都喜愛雨天的室外泳池,喜歡和雨水與池水融為一體的感受。

我想起兒時第一次去游泳,當時的我站在入口處的洗腳小池,猶豫著要不要把腳泡進所有人都泡過的這窪水裡。

一直到很久以後,我才發現平路老師說的對,「游泳池原是仿冒的海,而弔詭正在於它有邊有際,我卻偏偏錯覺著它無邊無際。」更精確地說,人生便是有邊有際,是我錯覺那無邊無際的海中一片光燦華美,快樂是乾淨的快樂,憂傷也是乾淨的憂傷,但其實本來什麼都混濁。你或許起疹子、你或許討厭吃雪糕、你或許有點游泳天賦、你或許有點天賦卻仍厭惡游泳、你或許曾被戀人短暫的憂傷刺破。

但泳池畢竟不是海,就連跳入海裡也終究還要回來。於是在記憶的游泳池裡,你回頭望,在專屬於青春的容易憎惡過去之後,或許還可以學著喜歡自己,以及戀人那次短暫的憂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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